凌晨的秦嶺還裹在薄霧里，58歲的李軍安已經揣上手電筒準備出發。作為駐守秦嶺腹地38年的老護林員，這條蜿蜒在云霧中的巡山路，他走了整整半輩子。

　　在這片大山里，像李軍安一樣的一群人，他們與晨霧同起，與星月為伴，他們熟悉每條溪澗的走向，也辨得出每種草木的氣息。

　　借宿民房開局，一腳踩進原始地圖

　　從太白山主峰一路向西，延綿的秦嶺山脈深處，有一片被稱作“厚畛子”的土地，這里是大熊貓棲息地的最北界，是珍稀動植物的基因寶庫。

　　1999年，李軍安與兩位同事一路來到秦嶺深處的厚畛子，眼前群山連綿，觸目所及是無邊密林與沉寂山石，保護站的建設，便從這片天地間開始。

　　最初這里連個像樣的工作站也沒有，三人租借在一處民房安身。房屋簡樸，山風總能找到縫隙鉆進來。

　　巡護檢查是保護區最基礎也最核心的工作。厚畛子保護站轄下面積廣達一萬兩千公頃，最高處海拔超過三千六百米，一共五條巡護路線，每走完一條，就得花上三四天的時間。

　　日常，他們背上行囊，手握木杖，便向大山深處進發。前路是密林遮掩的天光，腳下是碎石與落葉，耳邊只有呼吸聲與掠過樹梢的風。

　　“那時候巡護、調查全憑一雙眼、一雙腿。”李軍安說，“比如判斷大熊貓是否在此活動，我們只能通過糞便、竹子的咬痕或是藏在竹叢間不起眼的窩穴來確認。”

　　這些用雙腳丈量、用雙眼銘記的經驗，逐漸構成了最初、也最不可替代的生態檔案。

　　一步墜滑驚險 山“伸手”接住了他

　　冬日，寒風灌進秦嶺深處的高山值班站，太白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巡護員何強利把羽絨服拉鏈拉到頂，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先是巡查值班點周邊，記錄天氣、環境與人員情況。若天氣允許，便要踏上長達八小時、海拔3500米以上的山路巡護。

　　從“小文公廟”到“大爺海”，地圖上九公里的路程，濃縮了秦嶺高山地貌的種種險峻。碎石遍布，落葉濕滑，每一步都需謹小慎微。

　　巡護路上需要查看落石和滑坡的跡象，需要確認警示牌是否完好，留意野生動物的活動痕跡。到了春夏，還要詳細記錄沿途植物的生長狀況。

　　他追過羚牛，趕過野豬，毒蛇常常從腳邊滑過。有時，高山里的天氣驟變，他們只能靠著樹枝硬往山下爬，手磨爛了，腿磨出血，卻絲毫不敢停下。

　　2021年冬天的一次遭遇，讓他第一次清晰感受到“危險就在腳下”。

　　在一條被落葉覆蓋的窄路上，他一腳踩空，向左邊的深崖滑墜。“手里抓的全是土，樹根也抓不住……”身體加速下墜，崖邊的陰影急速逼近。就在絕望之際，一株崖邊橫生的樹攔腰擋住了他。他死死抱住那棵樹，山風呼嘯，心跳如鼓。

　　那一刻，他忽然對“守護”有了新的理解——不僅是人守護山，有時，也是山伸出手，守護了人。

　　科技外掛上線， 編織智慧保護網

　　在那些艱苦與危險擦肩而過的日子背后，一場靜默的變革正在發生。

　　野外巡護已不止于雙眼與雙腿，更先進的科技設備，開始出現在巡護員的肩頭與背包里。

　　何強利格外珍惜山里越來越多的“科技哨兵”，紅外相機幫助他們監測著“秦嶺四寶”的活動規律。無人機突破密林的視野封鎖，撐起森林防火安全傘。巡護終端實時回傳數據，精準記錄著林區動態。

　　科技讓巡護員直面風險的次數得以減少，而傳回的數據卻更連續、更精準。“信息化巡護讓我們的眼睛看得更遠，也更安全。”何強利說。對他而言，這些數據不僅是紙上的記錄，更與他記憶中的山路、蹄印、糞便痕跡，以及風中傳來的氣息一一印證。

　　那些年復一年用腳步丈量出的經驗，那些刻在記憶里的山形地貌與草木生長規律，在紅外相機的鏡頭里、在監測回傳的數據中，一次次得到精準的回響，讓他的判斷有了科學的“知音”。

　　他深知，傳統經驗與科技，正為秦嶺保護編織出一張更智慧的保護網。

　　而在保護站的辦公室里，李軍安看著閃爍的大屏感慨道：“過去一條線路要走三四天，現在有了科技設備，時間縮短了一大半。我們走得快了，看得卻更細、更遠。”

　　科技手段的應用不僅提高了效率，更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發現。

　　2021年，保護站通過紅外相機在海拔三千多米的藥王殿拍攝到了一大一小兩只金錢豹。“以前我們根本不知道金錢豹會出現在這么高的海拔上。”李軍安的語氣中帶著自豪，“這一發現填補了我們保護區的空白。”

　　這些由設備持續捕獲的“數字痕跡”，正逐漸拼湊出一幅動態的野生動物的生命地圖。

　　山不會留言，但會回話

　　守護之路并非詩情畫意，為了資源保護，李軍安曾經和別人吵過架，紅過臉，甚至挨過打。他平靜地敘述著過往，“那時候，當地群眾不太理解保護站的工作，對森林保護意識也比較薄弱。”

　　同樣，為了高山調查，何強利挨過餓，受過凍，缺水時口干舌燥，高反來襲時頭疼難忍，危險也常有發生。他輕描淡寫地說“那些年，野外作業確實艱苦。”

　　隨著生態文明理念的深入人心、各項惠民政策的落地，以及綠色科技創新為環境治理持續賦能，保護站的工作人員不再只是“管林子的”，他們走進村鎮，講解政策，傾聽村民的困難。漸漸地，曾經的爭執與不解，也被一句“你們也不容易”所代替。

　　“資源在變，生態在變，山里群眾的經濟也在變化，他們的文化水平提高了，環保意識增強了。”李軍安望著窗外蒼翠的山巒，“所有這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何強利也深有同感，“現在進山，裝備齊全了，后勤保障跟上了，連巡護路上都能感受到人和自然的關系越來越和諧。”

　　王城城/攝

　　山林深處，曾經砍伐的痕跡早已被新生的樹苗覆蓋，鳥鳴聲一年比一年密集。李軍安和何強利們依然行走在這條路上，腳步卻比以往更踏實、更從容。

　　“十四五”期間，是我省生態環境質量改善成效最顯著的五年。2024年秦嶺區域生態環境質量指數達到82.20，林地、草原、濕地等生態空間面積達89%以上，朱鹮、大熊貓、羚牛、金絲猴等種群呈現明顯上升態勢。

　　在這背后，是千千萬萬個“李軍安”“何強利”，用青春、勇氣與智慧筑起了生態屏障。他們以山為家，與林為伴，他們的背影融入群山，他們的故事隨綠樹生長。

　　山依然在那里，而守護它的人，薪火相傳，永不止息。